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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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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光輝

“你喜歡明輝吧。”

我又問了一遍鄭春啟這個問題。

路上並不算擁堵,覆蓋著融雪後潮土氣息的車廂內人們嘈雜的聲音掩蓋住角落裏正在上演的戲劇。

拐過一個紅綠燈,我看到鄭春啟放大的雙眸又慢慢恢覆了正常。

他往窗邊縮了縮,想與我保持開一定的距離,那雙眼睛透露出像流浪貓般的警惕,他輕咳一聲,轉而又笑了。

鄭春啟的笑容裏有著明顯的不解,似乎是無言的在問我——你怎麽會這麽想?

“難道不是?”

我沒忍住回答他那個表情。

鄭春啟搖了搖頭:“你誤會了,雖然我對同性戀沒有什麽看法,但我確實並不喜歡男生。”

“那你為什麽對明輝的反應這麽大?”我故意湊過身去逼近他,盡量把語氣放緩,“你應該也知道,在你之前我已經問過四五個和你一起出現癔病情況的同學了。你們的說辭基本上一模一樣,我也就順便調查了一下,發現你們在一周前都去過同一個地方...”

我有意將話在此處結尾,選擇去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他果然僵硬起來,臉上的笑險些掛不住。

實際上,最後一句是我的猜測,我根本沒有調查過鄭春啟和其他四個人是否有過照面。

但答話內容重覆率如此之高,即便他們沒有見面傳達,也必然會通過某種方式將幾人聯系到一起。那麽,同一個地方這個因素就是肯定存在的。

我也學他清清嗓子:“你們應該一開始也不是為了把事情發展成這樣的吧?起碼,你們不是想讓校方把食物中毒這件事簡單變成集體癔癥。”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看來鄭春啟他們有著嚴格的封口協議,我有些想放棄,就嘆了口氣坐正身子。

就在這時,我聽到鄭春啟極低的聲音傳來:“你不是警方的人?”

小心翼翼的探問聲淹沒在汽笛聒噪聲中。

公車路過一片早已歇業的商城時,黑暗侵蝕整個車廂,車內人頭湧動,此時眾人卻好像被下了咒語一般全都默契噤聲。

無數人影交錯縱橫,我回望過去,狡黠地笑了:“我是警方的人啊。但我站你們這邊。”

鄭春啟家在許銳以往住宅的前三站,途經一個寺廟。

榫卯結構的屋頂上四邊掛著相同的鈴鐺,寺廟並未用圍墻築起,而是直直暴露在路人的視線範圍之內。為慶祝新年而垂落在樹枝上的紅色祝帶在夜風中頗顯詭異。

偶爾路過的公交車車燈打過,廟內的神像才會督一眼外界的秘密。

“我憑什麽相信你。”鄭春啟站在長椅旁並未坐下,似乎是為了給自己壯膽般,他半瞇起眼睛,居高臨下的俯視起我。

他與下午時那個弱小無助仿佛被威脅到性命貪生怕死的鄭春啟不同,現在的鄭春啟應該才是真正的他。

謹慎、敏銳,故意若即若離的參與著整個事件。

我感覺我賭對了人。

“這麽說吧,我與許銳見面了。我選擇協助許銳,幫你們調查兩年前張瀟然死亡的真相。”

我決定把我知道的有關於北川的一切線索說出,希望能夠得到鄭春啟的幫助。

在聽到我說明輝與貝成山談過戀愛後,鄭春啟的臉色又明顯有了變化。

他神色漠然地開口:“您和許銳見面確實是我們的計劃之一,但是,僅憑你的一面之詞我無法信任你。”

“兩年前,你們的班主任李有時在你們學校組織去漢南山自然博物館的時候離職了吧。”

為了表示我的態度,我決定把我查到的信息先透露出一些,“根據我們的記錄,李有時在2007年1月10日的時候被調職去了教育局信息事務科,而在被調職的一天前,許銳回19中鬧了事。於是他就用一年前在殯儀館裏給張瀟然簽了同意火化的證明書一事要求調職到教育局。”

鄭春啟聽我說完這句話,他臉色猛然一變,震驚並不多,更多的是徹底的絕望。

他好像自言自語般喃喃開口:“果然是這樣......”

說著,他坐在了我的旁邊。

鄭春啟的眼睫毛很長,為眸中落下更深的一片陰影,他的眼瞼略有些濕潤,竟自嘲般笑了。

“其實我們早就猜到了,只是沒想到,張瀟然的火化證明竟然是李有時親手簽的。用學生的死來換取自己的晉升,真像一個老師的作風。”

鄭春啟的最後一句話聽得我很不是滋味,我只能勸自己他是在反諷,始終不敢出口教育他價值觀的偏差。

我想,北川他們恐怕早就知道了真相,只是從未見到過證據,如今我說出被查明的真相,就好像兩年來一直在給自己尋找的停止覆仇的借口猛然被人阻斷了一樣,自然會難受。

“您告訴我這個,也是想讓我們繼續吧。”

鄭春啟忽然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出聲問道。

我沒回過神來編造答案,他卻又移走了目光。

我確實希望他們繼續,我想看看他們這個覆仇計劃到底算到了哪一步,到底能走到哪裏。

我沒有說話,等待鄭春啟獨自消解黑暗。

寺廟內的古樹高聳,前幾日的積雪已從樹皮上落下。

我忽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不安,好像良心在神像下被挖出譴責。

鄭春啟壓下嘴角,又一次打斷了我的失神:“警官,您的進度其實比我們預想中慢很多了。”

“什麽?”

黑暗中傳來四聲杜鵑的啼鳴,他像是在挑釁般將手裏正在通話中的小靈通朝我搖了搖,他手臂舉得很近,近到足以讓我清楚的看到,小靈通藍色的屏幕上,正亮著北川的名字。

他們遞給我了條重要的線索:“我是說,我們等不及了。警官,你在查人際關系的時候好像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

“明輝還有個哥哥,他叫明耀。”雨水滴滴答答沿著古廟屋檐落下,我好像忽然看到了張然瀟死前溫熱的血順著那張漂亮的臉滑落,正睜著眼睛卑微的乞求尹天月無需原諒的原諒。

北川好像一只等待獵物死亡的烏鴉,她黑色的羽毛穿透手機屏幕在我面前伸展開來,遮住我最後一點自尊:“他就是兩年前,貝成山校園暴力事件中的受害人。”

雨越下越大,夜風卷著山根處的陰冷洋洋灑灑朝我吹來。

我沒有打傘,幾乎是飛奔回了學校。

漢南市警察學院正值寒假,與我同寢的三個舍友,有兩個都是本地人,早早便回了家。

另一個外地舍友被導師留校寫論文,買晚了幾天的火車。

她正在看電腦,見我濕漉漉地沖進來,被嚇了一跳:“你搞什麽,嚇死我了。”

“警局的事情處理完了嗎?”似乎是見我的表情不對,她又關心似的問,“怎麽突然回學校?”

我挽起袖子,來不及脫下被浸濕的外套,一把拉開坐在椅子上的蔣開,退出了她的電腦游戲,蔣開見狀激動地罵了我幾句,卻見我打開天涯網的網頁,這才明白我真的在著急。

我瘋狂搜索著貝成山的名字,可那篇關於他的帖子真的被刪的一幹二凈,天涯網上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則校方發的優秀學員的報道與他有關,我將名單往下拉,看到了明耀的名字。

“你在查貝成山?他不是和你一起在辦這個案子嗎?”

蔣開握住我的胳膊,試圖讓我冷靜下來。

我大口呼吸著,反握住蔣開:“蔣開,當年被霸淩的那個男生叫什麽名字?”

“......我記得姓明。”她想了想,“因為姓明的人很少,所以我記得他,好像是叫明耀。”

“他人現在在哪裏?”

“據說兩年前退學了。你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她的情緒也被我帶著緊張起來,蔣開朝我揮了揮手,我哽咽地咽下口水:“我覺得,我還遠遠不夠。你應該來的,本來應該是你來的。你肯定能做的比我更好。”

蔣開的績點三年來都名列前茅,這次實習,她因為論文才沒有去。

如果去的人是她的話,甚至第一步就知道要調查明耀的背景吧。

我斷斷續續地在她的安慰下說出了事件全部的經過,當然隱瞞了貝成山和明輝的關系。

她聽完,眉頭早已鎖緊,正色道:“你有些太看得起我了。”

“我一直覺得你很厲害,”她忽然開口,“兩年前我們剛進學校,貝學長的事情正鬧得沸沸揚揚,所有人路過他都要嘲諷他一句校園霸淩哥,但只有你沒去湊這個熱鬧。當時我也覺得貝學長就是那樣的人。直到去年夏天,我被安排進實驗室時,才聽裏面的學長和導師說了真相。校園霸淩的人並非是貝成山,而是整個班。”

“整個班?”我有些訝異。

蔣開點了點頭:“貝學長出面阻止了班上的帶頭人,後來,這個人被學校開除了。但班上人還是心有餘悸,明耀忍受了半年的冷暴力後自己退學了。”

聽起來,與19中的事件好像。

我有些恍惚,不自覺又問了一句:“為什麽這樣呢?我以前也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啊。”

衣服上積累下的雨珠因重力吸引滴落在地。

蔣開沈默了一會兒,誠懇地開口:“都是一樣的吧。明輝學長班上的人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被霸淩者所以不發聲,大一年級的人怕自己對貝學長事件提出不同意見被孤立而無視那篇帖子裏充斥著的漏洞。”

“你看,一加一有時候可以不等於二。在人懦弱的時候,它會是任何錯誤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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